“你在医学院学的是什么专业？为何选择在传染病医院工作？一干就是23年？万一被传染咋办，算工伤吗？你走出医院回到家里，周围的邻居怎么看你？你朋友多吗？你们有空时串门吗？”当我随礼来在黑龙江省传染病防治院进行“耐多药结核病治疗”全球合作项目考察时，我把这一连串的问题抛向金龙大夫。

也许是常年和结核病患者打交道养成的职业习惯，金龙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他指着医院周围已经有50多年历史的老式五层砖房说：“这些都是我们医院的家属楼，快60年了，从来没有一个家属被传染上结核病。外面的人传得很邪乎，说结核病医院里每一片树叶子上都有结核病菌。的确，我们这些每天和结核病人打交道的医务人员从事的是高风险、低保障的职业。我们每天与患者同呼吸，因职业暴露的关系，有极少部分医务人员被传染上了肺结核。”

大多数人都希望交个医生做朋友，最直接的原因是自己或家人有个病可以随时打个电话咨询一下，省得跑到医院。特别是有小孩的人家，有个小儿科医生朋友问诊心里会踏实很多。对于有老人的家庭，更希望在北京安贞医院或阜外医院朋友，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打个电话咨询一下，有些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或者得到解决。但还一些医生比较特别，人们平时不和他们来往，只有家里有人生病才打交道，因为，他们在传染病医院工作。

当一些亲朋好友生病住院，人们会买一些水果、罐头和营养品去医院探病，但如果病人住在传染病医院，恐怕就不会有人去了。我记得上大学时，班里一个男生得了急性肝炎被送进医院。老师不让同学们去医院，说怕被传染更多的人。只有我们宿舍的一个女生去医院给那个男生送吃的，他俩从此成为男女朋友，后来又结了婚。可见患难之中见真情。在黑龙江省传染病防治院门口，我没有看到水果摊和鲜花店，在结核病患者的病房里，也没有看到任何鲜花和水果、点心等食物，只因为这里住的是结核病患者。

许多人愿意选择住在离医院近的地方，急病时能捡回一条命。但如果是传染病医院呢？恐怕许多人都避之不及了，唯恐被传染上可怕的病毒。大约十年前，在北京近郊的一片高档别墅区里，有一所医院举行了奠基庆典。最初那些住在周围的人很高兴，走出家门口就能看病是多么难得。但当他们得知，这是传染病医院新址时，顿时炸开了锅。有些人开始给各有关部门写信抗议；有些人准备把房子卖掉；原有一所小学准备加建初高中学的项目也停工了；那些已经打了地基准备盖高档社区的开发商遭遇了沉重打击，人们纷纷要求退订金。原因只有一个：传染病医院。一个住在那里的女性愤怒地对我说：“只看到在挖地基，说是盖医院，我们还挺高兴呢，没想到是传染病医院，也不征求我们的意见。万一我们今后被传染生病了，医院赔吗？”我安慰她说，医院里的病人又不出来，都被隔离了。她忧心忡忡地说：“医院里的水会渗透到地下，医院里的物品会运出来，还有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带有病菌。”

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生病，一些尚未找到原因的新型传染病正在悄悄侵袭人们的身体，比如非典、禽流感等。还有一些多年流行的传染病不仅从来没有消失过，比如已有4000年历史的结核病，还仍然时刻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并有卷土重来的攻势。下面这组数字听起来很恐怖：中国是全球22个结核病流行严重的国家之一，每年死于结核病的人约25万之多，是各类传染病死亡人数总和的两倍多。中国面临结核病的严重威胁，现有超过500万名结核病活动性患者，而感染结核病菌的人数则超过5亿人，占全国总人口的45%。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但也许很多人不知道，中国有4000多所大大小小结核病医院。给我介绍这些情况的是黑龙江省传染病防治院院长姜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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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省传染病防治院副院长刘玉琴带着我们一行人穿行在医院的小树林里，一路自豪地介绍着外部环境和内部配备的各种设施。“我们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结核病诊疗医院，占地面积40万平方米，那些建于50年代的老楼外观古朴典雅，属折衷主义建筑风格，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建筑。我们医院的绿化面积达到50%，绿树成林，空气清新，花木种类繁多近60余种，被誉为花园式医院。你们看到的这些树有很多都是当年建院时种下的。”

据刘玉琴副院长介绍，医院有开放床位1400张，全院在岗人员1121人，其中专业技术人员700余人，医院拥有一批优秀的医学专家从事黑龙江结核病防控事业。医院始终坚持“以病人为中心”的办院宗旨，在传染病的预防和治疗方面在国内处于领先地位。从1955年开院以来，在近60年的时间里，共收治各类结核病患者120余万人次，总结了大量的宝贵经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结核病诊疗体系。

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医院配备了大量的可与世界接轨的先进仪器设备，形成了支撑结核与肿瘤疾病的诊断与鉴别诊断的设备群，有力的配合了临床确诊和治疗。医院的发展更需要与世界多方的合作。2013年4月，礼来公司“耐多药结核病治疗”全球合作项目（第III期）在黑龙江省传染病防治院正式启动。 医院为规范耐多药及广泛耐药肺结核病的治疗与研究，专门成立了耐多药结核病房(内八科)，金龙医生就是这个重要且高风险的内八科主任。

治愈耐多药结核病比结核病的难度要大很多倍，承担这一重任的金龙医生向我介绍说，世界卫生组织将至少耐受两种一线抗结核病药物的结核病定义为耐多药结核病。这种类型的结核病通常继发于那些没有完成彻底治疗、没有坚持使用一线药物治疗或者不慎感染该病的患者。结核病这个古老疾病的卷土重来，很大程度上缘于耐多药结核病的增加。我国是耐多药结核高负担国家之一。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约1/4耐多药结核病人发生在中国。曾经开展的全国结核病耐药性基线调查结果显示，我国肺结核患者中，耐多药率为8.3%。据此估算，我国每年新发耐多药结核患者12万例，占全球每年新发总数的24%。

“你每天都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一天24小时开机，患者随时需要就找你，累且不说，你就不怕被传染上吗？”我还是坚持提出这个问题。金龙平静地告诉我，传染病根据病种的不同，有不同的传播途径。只要针对不同的传播途径进行有效的消毒隔离和职业防护，就可以避免被感染的危险了。肺结核主要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戴好口罩，一般都有足够的预防措施，医护人员是不会被感染的。否则传染病医院住的就不是患者，都是医护人员自己了。但是一些突发的疫情是要牺牲一些医护人员的健康的，这种突发事件的发生的概率很低，最好的例子就是2003年的非典，突发的不明原因的疫情，医护人员会受到直接的威胁。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曾经被结核病感染的宋主任。这位在黑龙江省传染病防治院工作了30多年的老大夫的工作是为患者做腔镜检查。（我私下和一个年轻人说：面对着结核病患者的口腔做检查,危险系数太大了。）宋主任在体检时发现染上了结核病，“幸亏不是耐多药结核患者。医院对我很好，让我在家休息。”宋大夫很平静地说，在结核病医院工作的医务人员从事的是高风险、低保障的行业。像她这样多年在一线工作的医务人员，每天的补贴为7元钱，按照一个月22天的工作安排，每月的补助为144元。在国家制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中，没有将结核病列为职业病的范畴。（你这样工作，你妈妈知道吗？）

一直少言沉静的金龙说起治病的事情激动起来，“我们的职业是救死扶伤，做奉献无怨无悔。但是，我们面对患者的痛苦和家属们的诉求，承担着精神上巨大的压力，经常感到痛心，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结核病是通过呼吸道传染，结核病患者的一口痰所产生的飞沫就是传染源。但由于治疗结核病特别是耐多药结核病时间长、费用高，一般家庭难以承受。在我们这里治疗的有些患者因无钱医治，半途而废，坚决要求出院，我们又无法阻止他们。但他们进入社会，就会造成更多的人感染上肺结核或者耐多药结核病，给社会造成的后果难以想象。我们希望国家制定相关的政策和规范管理制度，科学地做好结核病和耐多药结核病的防治工作。比如投资一笔转款资金，专门救治耐多药结核病人，为他们提供免费治疗，并在医院里疗养，一直到彻底养好了病才能出院，以免传染更多的人，给社会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刘玉琴副院长介绍说，她曾经去西伯利亚参观肺结核医院，住在那里的肺结核和耐多药结核病患者的全部住院费用都由国家包干管了，直到彻底治愈了才能出院。“我们能否先做一些这样的示范医院，以点带面，再慢慢推广。”

结核病和耐多药结核患者的管理工作在我国是一项庞大的工程，仅以黑龙江为例，据统计，黑龙江省现有活动性肺结核患者19万人，每年新增肺结核患者达4万人。结核病患者的耐药率为42.8%，其中初始耐药率为36.2%，获得性耐药率为67.7%，耐多药率为12.8%。一个人一旦被耐多药结核病患者传染，就是耐多药结核病患者而不是简单的结核病了。管理这部分人已知患病的人数的工作已经十分艰巨，还有许多尚未发现的患者怎么办？中国疾控中心结核病防治临床中心办公室副主任刘宇红给我讲了这样一个几年前发生在辽宁的真实故事，但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更是因为缺乏基本的医学常识而留下了隐患。

一位全国十大女法官是一位耐多药结核病患者，媒体在报纸上赞扬她带病坚持工作。事实上，她每次来北京看病，只是吃一些药，打一些针，再回去继续工作。“她死后肺部就像筛子一样。”刘宇红痛心地说。她提出，管理结核病和耐多药结核病患者是一项社会责任，国外对此是强制执行。但在我国，有些大学生因害怕学校知道被开除，或者怕同屋知道没有人和他住，都是偷偷地吃药。一些在工厂的工人和工地上的农民工得病后也是硬挺着不治疗，不仅自己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而且还危害了其他人的健康。”

我们自身应该怎样预防结核病呢？看着我忧心忡忡的样子，金龙大夫宽慰说：“其实许多人都是病菌携带者，但只要一个人的身体好，抵抗力强，就可以战胜病毒，不会被感染。从我们多年的临床经验来看，一些年轻人患结核病是因为减肥造成体质虚弱，还有高三考大学的中学生因压力大而造成身体虚弱，结核杆菌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趁虚而入，侵害人们的健康。所以，要避免得结核病，第一要在社会上传播吐痰的危害，结核病人的痰是最大的传染源。第二，我们要锻炼身体，保持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结核病菌就难以侵入我们的身体了。”